2005年10月17日上午，内蒙古四子王旗着陆场秋风微凉。舱门翻开，费俊龙举手致意，舱口外，一双略显疲乏却仍旧亮堂的眼睛正追随着他的身影——那是王洁。她在人群后方，没有挥舞彩旗，也没有大声呼叫，仅仅在他兢兢业业的一瞬悄悄松了口气。十六年前的一个小动作，把她引到这儿，守到今日。
时刻往回拨到1989年初夏。那天，北京的王洁与家人来到江苏常州旅行，原意是陪外婆“看江南逛逛散心”。当地一位远亲美意相邀，王家人便怅然答应。彼时的王洁刚从北京一所要点大学毕业，正准备进入机关事业单位，人群里算得上一张“优等生”的履历表。
而常州另一头的费俊龙，刚从部队获批省亲。17岁入伍，之后又在长春飞翔学院苦练身手，几年下来早把“外在润饰”抛在脑后，回家也仅仅换上一套洁净便装。他对那场“家宴”并无特别等待，乃至没留心亲属口中“有北京姑娘来做客”的暗示。
两家在旧式平房里会面，气候炽热，席间少不了热茶。费俊龙自动动身提壶，上桌十来个人，他动作很快。倒到一只素白搪瓷杯时，他发现杯边握柄下，有一只悄悄哆嗦的手。那只手归于王洁的外婆，白叟双目失明，桌上凌乱的声响对她而言是一片茫然。费俊龙怠慢动作，茶流细细，杯面没有泛起一丝涟漪。放稳后，他俯身，用简直只要白叟能听见的音量提示：“水烫，小口抿。”那声响不轻不重，既不是怜惜，也不带布施，仅仅再一般不过的关心。
那一瞬间，王洁的目光停在他手上。没有踌躇手抖，没有为难笑意，仅仅是天然流露的尊重。王洁心里悄悄一动：这样的人，值得再知道。
饭后散坐谈天，家中老一辈谈及部队与飞翔，话锋偶然转给两位年轻人。王洁见他言语简练，常用“是”“理解”完毕一句话；费俊龙却惊奇她对空军术语并不生疏——本来王洁父亲曾在总参任职，退役后也投身航天体系。那晚聚餐持续不到两小时，却在两人心里留下了满足的“后续空间”。
旅行完毕，王洁回到北三环外那间筒子楼分到的小单元。拨电话不方便，写信成了仅有挑选。常州寄往北京，七八天一来回，不长不短，正好让人有时刻沉积心情。信里谈作业、聊读书，更谈不到一同看过的那条运河与桥。两人笔迹各异，情感却在信纸折痕里逐渐成形。
1991年新年，费俊龙再度度假。王家请客，爸爸妈妈并未粉饰对这位部队飞翔员的赏识，可朋友们却屡次三番“提示”王洁——“嫁武士太苦”“西北戈壁条件差”“北京户口可贵你别容易放”。王洁不急着辩解，她想亲眼看看他的国际。是年五月，借省亲名义，她第一次踏上甘肃酒泉。
戈壁深处，风大沙重。王洁穿戴新买的帆布鞋，色彩很快被黄沙染成驼灰。营区并不宽阔，平房、跑道、机库，夜里风声能把窗户纱门拍得咣咣作响。在这种当地，她看到飞翔学员们抬着沉重的主起落架部件跑步行进，谁都不言苦。费俊龙指指夜空，“那儿，是我们总得去的当地。”他说得云淡风轻，她却听出了热血。
这一趟，王洁把未说出口的话都锁进心里。回京后，她向单位递送调集请求：从首都，到酒泉。手续繁琐，最难的是户口搬迁。1992年8月，她在派出所签下那张搬迁表，户口专用章一盖，四个大字“准予迁出”。朋友暗里抱怨：“太不值了。”王洁笑而不答。
婚礼就办在当年十一，算不上豪华，乃至没有婚车队。部队批不出太多假，费俊龙只请了五天。礼成当晚，王洁随他坐绿皮火车西去，四十八小时的硬座，窗外戈壁荒芜，她靠在车窗，看着远处夕阳红成一片。旅途绵长，车厢里有人小声玩笑：“这便是军嫂啊。”她抿了抿嘴角，一声不吭。
之后的五年，他们聚少离多。1998年1月，同意组成中国人民航天员大队，费俊龙32岁，以一级飞翔员身份当选第一批14人。择优又择优，筛选率极高。王洁送他进京练习，站在门口顺手把手帕塞给他：“藏着擦汗。”她笑道。费俊龙紧紧攥在手里，直到熄灯号响才放进衣袋。
练习强度非外人幻想。离心机、高温舱、失重水槽……每一次“极限”都有人间断，有人落选。费俊龙走在部队前列，却从不显摆。王洁偶然北上探望，见他晒得乌黑，睡梦里仍做飞翔动作。她没多话，只带来自家做的肉松和一双厚棉袜，解放鞋里换上马上温暖。
2003年10月，神舟五号首飞成功，杨利伟载誉归来。练习场气氛忽然急迫，第2次载人航天使命提上日程。2005年6月，费俊龙与聂海胜被确定为神舟六号乘组。名单发布那晚，王洁才收到保密时刻点严厉约束的告诉。电话里，她只说了一句：“全力去飞。”话音未落，电话那头已被作业人员堵截。短短五个字，却足以让他安心。
10月12日清晨，春风航天城焚烧指令宣布。响彻云霄的轰鸣声突破戈壁，神舟六号托举着两位航天员直指天穹。台下，王洁戴墨镜，紧握胸前的作业证，怕人看见她掌心不自觉的轻颤。120个小时——她把秒表掐到终究一刻。
舱门翻开的那天，她在人群里缄默沉静。直到看见他稳稳站立，抬手还礼，心底捂了多年的那股坚固心情忽然松懈。费俊龙步下扶梯，一眼就认出她，隔着媒体蛇矛短炮，他低声喊：“等久了。”这四个字，被喧闹声浪吞没，却被她明晰听见。王洁没有答复，仅仅向前两步，悄悄扶住他的手臂。
当年那个细节，现在仍在两个人回忆深处。斟茶时那份平常心，是他几十年后飞天归来仍旧坚持的天然本性；而王洁当年那一动心，则是她后来抛弃北京户口、甘心在戈壁支撑整个家的终究的原因。年月推移，他们仍在各自岗位：他持续承受新使命，她在酒泉航天城的幼儿园做后勤，照看航天员子女。外界偶然猎奇：“值不值？”王洁常笑着说：“问风吧，风知道。”风从大漠吹过，卷起沙粒，也卷走剩余的答案。